文丨姚咏梅
电商行业的迅猛发展，给传统零售业带来巨大冲击。位于河南许昌的胖东来商贸集团（以下简称胖东来）却如一股清流，以自己独特的文化理念书写着新时代的商业模式。
在这里，可以看到每天排队购物的顾客，听到外省市消费者喊话胖东来到自己所在城市开店。在许多企业谈内卷的时候，胖东来却怕员工工作太累，实行每周二闭店、茶叶专柜营业时间改为上午10点至下午4点；怕员工在工作中受委屈，专门设置“委屈奖”......胖东来靠什么赢得消费者的信任？这些贴心的操作源自怎样的企业文化？近日，《企业家》杂志记者特赴许昌，实地感受胖东来的文化魅力和对极致品质的追求，并与董事长于东来对话，探讨胖东来的文化内涵。
于东来说，胖东来所有的做法都源于“自由·爱”的信仰。只有理解了这一信仰，才能读懂胖东来，理解胖东来。
于东来
胖东来商贸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
《企业家》：胖东来的员工很幸福，“自由·爱”的信仰与众不同，如何理解？
于东来：
“自由·爱”是每一个胖东来人生活的原则和方向。“自由”是以法律和不违背人道主义为底线，保障每个人享有平等的生命权、尊严与人格完整权以及基本的自由权，包括人身自由、言论自由、精神自由和行动自由等。在此自由意志和自由精神的基础上，以突出阳光和个性为原则，不接受束缚、也不束缚他人，保持对每个生命、每个物质的尊重和敬畏，由精神自由落实到行为自由！
“爱”是基于平等与自由意志，对自己、他人以及万事万物的生命，源于普适的、纯粹的、广泛的爱，积极、自由地创造和给予，维护和导向人类普遍幸福，让生命更美好，让人类社会更美好。
好的文化是世界的阳光，是沐浴心田的幸福。胖东来汲取了许多西方的文化，如法国的热情浪漫、意大利的自信唯美、英国的绅士、德国的严谨、瑞士的沉静忠诚、日本的整洁礼貌......这样，我们才能更自由、更阳光、更智慧地守护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亲情和友善。我希望员工具有健全的人格、阳光的个性，让心灵保持轻松、纯粹、阳光，以热爱生活的状态，活出生命本来的样子——自信、自由、洒脱、个性、快乐、幸福！
《企业家》：您这种发自内心地让别人也拥有最好状态的善意是从哪里来的？我相信很多企业家也有情怀和企业家精神，但他们无法做成胖东来，原因是什么？
于东来：
这种状态来自生活、来自挫折、来自经历。我走过很多弯路，从经营烟酒起家逐步做成商超。最初也是急功近利，虽然真诚对人，依然遭遇很多挫折，不仅身心疲惫，还负债累累。经历多了，心也就慢慢稳下来了，明白了走捷径的最终结果一定是痛苦的。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后，自1995年起我踏踏实实做事，认认真真地挣每一分钱，在还清债务的那一刻，发现轻松自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但意想不到的事总会悄悄降临，1998年，深夜的一把大火，将当时的胖子商超烧成废墟，财产损失高达200多万元。那时的我沮丧、迷茫，在犹豫是否东山再起的时候，胖子商超的老顾客——一位老大娘拿着自己的积蓄来了，说离不开胖子商超，如果资金不够大家给凑......合作伙伴们也都纷纷施以援手，这些好心人的支持、善意和鼓励，让我非常感动。钱好还，情难还，我决不能辜负他们。经过一年的休整，胖子商超重新开业，正式命名为胖东来。自那时起，我把顾客当朋友，把员工看成家人，希望员工能够真心对待顾客。后来，通过对老子、王阳明、李大钊、毛泽东等的为人、思想理念的了解和对西方的哲学、宗教等知识的了解，领悟到人更应该知行合一，只有每个人都富有爱心，社会才能和谐。
△中央厨房是胖东来的食品生产基地，要严格把控卫生安全，不仅要符合国家标准，还要高于国家标准，让消费者更加放心。
有些企业家没有走过那么多弯路，感悟不到其中的道，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应该要什么。我认为，企业家不能停留在术的层面，只是片面地研究具体怎么制定制度、怎么治理企业。企业家最终的价值并不是证明自己，而是造福社会、造福人类。另外，现在企业家的压力普遍比较大，企业应该拥有良好的状态，也是企业健康发展的重要条件。
于东来：
每家企业都会有不同的文化，但最深层的文化一定要发自内心的善意，要有信仰。因为信仰一定是从内心的认可开始，让生命与文化同行，所以，胖东来有了“自由·爱”的信仰。
“自由·爱”是一个系统，是在摸索中不断形成并完善的，把西方古典文明、近代工业文明和中国儒释道等优秀文化汇为这三个字，用制度来保证，让员工拥有尊严、幸福、自由，富有热情地工作、生活，成为了胖东来的生命之光。
《企业家》：胖东来不仅是许昌的一道亮丽风景，也成为商业领域现象级的存在，网络上流传雷军曾评价胖东来是“中国零售业神一般的存在”。胖东来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
于东来：
我与雷军没有对过话，不知道他的评价基于胖东来的哪个方面，以后有机会可以与他探讨。
胖东来走到今天是因为我们的目标不是要做大，而是追求科学、理性、先进的文化生活理念，成就人们阳光、个性、自由的生命状态，员工无论做什么都要发自内心地喜欢。没有喜欢，就不会产生热情和动力，不会专注，自然不会创造品质，更别提感受乐在其中的幸福，也就不会有健康的发展和长久的美好。只是为了生存和利益从事工作，既不尊重和敬畏职业，也不尊重和敬畏生命和价值，结果只能是悲壮和痛苦。
实现幸福美好的生活，尊重是基本的底线，热爱是正确的方法，这是科学。美好取决于科学的文化理念和科学的生活方式。如果只图利益，为了满足自己或者证明自己，是不对的，除非这个利益是造福社会，这样的利益才是正确的。
只有发自内心地喜欢，才会发现问题和不足，才会执着于完善自己品质的境地。生活也是这样，如果我们不喜欢，何谈发现问题？何谈享受其中的品质和成就感？不喜欢根本感受不到这些。胖东来的许多做法是为了让员工发自内心地喜欢自己所做的事，发自内心地喜欢自己，也要让顾客发自内心地喜欢胖东来。
《企业家》：胖东来以五星级的标准为员工配置了休息场所、知名品牌的健身器材、以提升个人素质与企业文化相匹配的诚品书店等，还给为胖东来送货的司机专门准备了洗漱休息的地方。为什么？
于东来：
因为胖东来追求的是活出生命的质量，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自己喜欢的状态。知名品牌的产品拥有相对好的品质、品位，使用年限长，还可以让员工感受到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从而提升他们工作和生活的品质及品位。即便不是胖东来的员工，也一样能感受到胖东来的关爱。我希望激发员工内心追求美好的善意，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拥有健康的人格，懂得无论做什么都要看清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
《企业家》：胖东来文化强调自由的理由是什么？自由给胖东来带来了什么？
于东来：
只有生命中有美的时候，才能让自己灿烂起来。胖东来的自由是养成良好的习惯、不做违心的事、不做不喜欢的事；保持精神的自由，不被感情、金钱、家庭等束缚，自由是至高无上的。自由带来的是释放，因为生命在于释放，只有眼里有光、心中有爱，才会心生智慧，才有滴水入、涌泉出；只有员工把美的一面展示出来，才会把幸福和爱传递给更多的人。就如一棵树可以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可以推动另一朵云，一个充满幸福与爱的灵魂一定能唤醒另一个灵魂。
《企业家》：人们很容易在荣耀和财富面前迷失自己，但您始终保持清醒，不被束缚，知道自己要什么。比如，胖东来不出河南、不轻易扩张，甚至还要关掉一些不理想的商超，放弃一些本可以得到的利润。
于东来：
人要坚守信仰，幸福自己，造福团队，造福社会，保持初心，为美丽的生命而活，不是背负枷锁负重而行。现实生活中，每个人身上都有闪光点，当大家都往善的方向、激发出人性中更多善的一面时，嫉恨、虚伪、贪婪等恶的一面就会弱化，我们的人生将充满阳光。
欲望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人应该珍爱生命，不要让欲望大于能力。当欲望低于能力时，你的状态是安静、圆润的；当欲望大于能力时，你的状态就会烦躁、跳跃，静不下来。所以，人要时刻认清自己的能力，提升能力，享受当下，对创造未来充满热情。
任何一个事物都有正反面，正面能为人类带来美好，反之带来邪恶和丑陋。如果没有科学的信念和信仰，人会失去理性和节制，被欲望和痛苦左右。保持节制，即任何事物在一个合理的度以内都是正能量，超出度就会成为负担。保持理性是指任何事物都要在健康合理的度以内调整，量力而行，放下无法控制的。这才是尊重、公平、自由和爱。
《企业家》：胖东来的员工手册《美好生活：幸福生命状态手册》也很特别，考核奖励的不是绩效，而是爱情、居家、家庭、理财、休假、健康。
于东来：
因为懂得了生命的真谛，活得就简单，美自然就越来越多。一些企业推崇996，这种工作状态是不健康的，也不可能长久，违背了人的自然规律。胖东来要培养的是工匠而不是工具，我希望每个胖东来人都是有品位的人，只有员工品位提升了，才会提升胖东来的品位，而品位源于品质的心灵。幸福生命状态的考核是提升员工高品质心灵的重要内容。
《企业家》：我看到有人为了买到真正胖东来的产品，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许昌；还有商家把从胖东来买的物品与购物小票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货架上；还有啤酒、茶叶、大月饼等紧俏商品，出了商场就被加价出售......
于东来：
这些都源于消费者对胖东来的信任，没有信任就没有安全感。信任就是要以生命的力量对待，把生命与信任捆绑在一起，这样才能让我们的幸福持续下去。在一个规范、透明的环境里，“假”这个词就没有了，“尴尬”这个词也没有了，谎话也不需要了，我们也就变得纯粹了，每个人都会彼此欣赏。所以，胖东来希望是一个如玻璃般纯净透明的企业。比如，财务透明，做事的方法、理念透明，产品规划透明，等等。目前，胖东来员工的收入是透明的，按考核标准每个人都知道薪酬的多少；管理是透明的，在胖东来，管理人员是由员工民主选举出来的；利润是透明的，对大众服装的进价、售价、利润率进行标明，让消费者明明白白地花钱；产品规划是透明的，员工可以根据市场需求做出合理的产品规划；商品的渠道是透明的，胖东来会标注商品的来源、产地甚至联系方式，既表明了商品可以溯源，保证质量，也给同行提供了一个商业信息。
《企业家》：大家对胖东来已经产生了极大的信任，这种信任是怎样培养起来的？
于东来：
因为创造品质也为社会带来美好，很多时候消费者要找到一个值得信任的购物场所不容易，所以胖东来对任何一个单品的质量要求都必须达到国家质量标准以上，从原材料到加工工艺、产品质量，不仅从源头上严格把好质量关，胖东来还建立起严格的管控标准、管控系统，保证顾客的权益不受损害，保证顾客在这里消费是安全的、放心的。
胖东来分享的是价值，而不是低价，胖东来不断优选商品，把好的商品提供给顾客，同时也对所有商品的利润做了限定，商品价格的制定围绕公平、合理的原则，不允许出现因为采购失误，造成价格虚高的情况。万一有不妥的地方，胖东来会采取商品召回的措施进行改正，即使企业破产，也不能丢失顾客对胖东来的信任。
《企业家》：胖东来不仅提供优质的商品，还有舒适的购物场景。我在大门外、商场内发现有员工会随时捡起顾客扔下的废纸；胖东来在许昌的时代广场店已经运营10年，商场内依然十分洁净；还有胖东来的中央厨房更是严格要求。
于东来：
保持环境的整洁、管控好工作质量也是在创造美好未来。胖东来的每位员工已经养成习惯，因为舒适、洁净的购物环境是我们生活的基本要求，在这个基础上慢慢地引导大家往美好未来的方向前进。
中央厨房是胖东来的食品生产基地，更要严格把控卫生安全，不仅要符合国家标准，还要高于国家标准，让消费者更加放心。目前，胖东来已经建立了自己的食品质量检测中心，相信胖东来的食品会更加安全、健康，品质更高。
《企业家》：胖东来如何打造独特的幸福商业模式？
于东来：
主要体现在尊重员工、对消费者负责。首先，体制上要体现出对员工的尊重。这些年来，胖东来推出了星期二闭店休息、春节闭店休息、一个月的年休假、一天七个小时以内的工作时间等，采取这些措施是为了让大家逐步懂得、理解和享受生命和生活的美好；更懂得如何平衡生活和工作；懂得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如何工作和生活；懂得成就更加美丽的自己，养成净心做事、净心工作的习惯......
其次，把商品做好就是根本。让商品回归合理信任的状态，让商业简单、真诚、信任、幸福。严格把控商品的源头、管理好商品销售流程、服务好商品交易，让消费变得物有所值。追求利益做不好卖场，心中有美的时候，才能把卖场做得更好。做商业不要想着多销售商品，而是要让顾客明白什么是好商品，让顾客得到实实在在的服务，获得自己需要的高品质商品，让顾客因为商业而感觉到更幸福、更满意、更满足。
△胖东来分享的是价值，而不是低价，胖东来不断优选商品，把好商品提供给顾客，也因此赢得了顾客的充分信任。
优秀的企业家要有信仰、讲道德，认真思考企业到底往哪个方向发展、发展理念是否科学等，使企业具有良好的运营品质、明确的发展方向、具有打造优秀品质的能力、掌握科学的方法、顺应时代发展的要求。
《企业家》：许多人呼吁胖东来走出河南，但您一方面认为扩张更多的店不符合胖东来的信仰，另一方面却付出人力、物力，以传帮带的方式输出智慧，为其他企业进行诊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调整商业模式，助力他们走出困境。为什么？
于东来：
生活不是证明给别人看，而是热爱及分享生命的美好。胖东来的目的不是挣更多的钱，而是希望自己能为身边的人带来光，成就更多人，像学校一样让更多人明白什么是生活、人应该怎样生活，让大家都成为阳光的人、对社会有价值的人。
我希望把胖东来做成一个样板，让大家感悟和理解怎样做人、怎样生活、怎样做事、怎样对待生命、怎样让自己活得更自由更有热情、怎样不辜负生命......陆续给一些企业做了调改，有改后能坚持的，也有不少觉得调改后的效益不错，就忘了调改的目的，又走上了扩张的道路。
我为基地企业做调改，第一步，先查看财务情况。如果账上资金允许，就会上调员工薪酬。员工薪酬不能太低，只有达到一定的标准，员工才能全心认真工作。第二步，优化动线布局。原来的货架摆放布局来回绕，无非是让顾客多转多买，但给消费者的体验感并不舒服。第三步，优化商品品种、质量。第四步，提升生鲜能力。第五步，调整营业时间。第六步，真诚道歉换回顾客信任。
虽然调改后很快有所起色，但调改只是开始，没有发自内心的爱是无法长期坚持下去的，所以，能否坚持、能否滋生发自内心的自由与爱、能否与消费者建立强信任关系，需要时间来检验。
为了让其他企业更好地了解胖东来的经验，我还依据胖东来的经验，设计了零售行业企业标准（见表1），想达到不同的预期目标则需要满足不同的条件。
最近，我应邀帮永辉等超市做些调整，希望到时有更多像胖东来一样踏踏实实做事、用爱给大家带来信任、带来快乐的商超。
《企业家》：胖东来这么做等于放弃了自己发展的市场。
于东来：
胖东来追求的目标是创造科学、理性、先进的文化生活理念，成就人们阳光、个性、自由的生命状态。我就是想努力让胖东来成为一所学校，让大家学习、参考、借鉴，以此帮助更多人实现健康、美好的人生。以前的我喜欢独来独往，因为那时许多企业以盈利为目的，追求利润最大化，与自己的理念不一致。随着时间的验证，慢慢一些企业理解了胖东来的理念与商业模式，希望学习交流。目前，胖东来正在持续学习、论证、建设相关的文化系统和如何做一个健康企业的运营系统。未来，胖东来愿意把胖东来的文化、管理理念分享给有共同愿景的企业，帮助更多企业走入良性循环，高质量发展。
△于东来认为生活不是证明给别人看，而是热爱及分享生命的美好。希望自己成为传播美好和美丽的使者，让自己更加美丽、幸福、快乐、温暖又富有力量。
于东来：
我希望自己成为传播美的使者，让自己更加美丽、幸福、快乐、温暖又富有力量，让更多的企业能够活得更长久更健康，给社会带去美好、和谐。希望胖东来这个样板能启迪和带动更多企业走向更加健康、更加有品质、更加轻松、更加自由、更加幸福的企业状态和生命状态。希望有千千万万个像胖东来一样的企业，让企业更美好、让员工更美好、让城市更美好、让社会更美好、让人类更美好。
△本文将刊登在《企业家》杂志2024年第6期，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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